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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1年9月25日 星期日

家庭教會挑戰無神論(201109天下雜誌481期)

中國有一億一千萬名基督徒,每天還新增一萬人信主。
社會底層的農民工,覺得自己像條蟲,誰都能踩,卻在教會裡找回尊嚴。

一個早上,他傳來簡訊,三度更換碰面地點。
第一通簡訊,約在上海中山公園地鐵二號線入口。過了二十分鐘,簡訊建議改搭四號線,站名待確定。又過十分鐘,第三通簡訊確定,在地鐵四號線藍村路站見,不要出站。
他穿一件白色襯衫、藍色西褲,配上涼鞋,坐在月台座椅。輕聲說,「最好把手機關掉……他們聽得到。」
「他們」,中國國安單位。
他,中國地下家庭教會傳道人。
八月這個微涼的週日,他在上海市區某棟商業大樓裡,和兩百多個上海市民同做禮拜。聚會場所像補習班教室,沒有十字架。擺在鐵椅上的聖經,大概是翻太多遍,略顯破爛。
放開喉嚨唱聖歌,大聲跟隨牧師禱告,他終於解除防備。
在中國,從最富裕的沿海都市,到最窮苦的河南山區農村,都有這樣的家庭教會。家庭教會不跟政府登記註冊,屬於非法集會。
共產黨對家庭教會時鬆時緊,傳道人或信徒不時遭公安或國安機構盤問、調查,甚至拘禁。聚會時間與地點,通常都在當天臨時通知。
非常弔詭,主張無神論的共產黨統治六十年下,中國已經成為僅次於美國和巴西,第三大基督教人口國。
全球基督教研究中心粗略統計,中國有一億一千多萬名基督徒(含天主教),每天還新增一萬名皈依教徒,其中有六成以上,是家庭教會教徒。
無神論下的基督教大國
有人預測,未來二十年內,中國極有可能成為全球最大的基督教國家。
一九九四年,在中國國務院國際問題中心工作的李凡,成立了民間智庫「世界與中國研究所」,大膽探究中國政治與社會議題。
李凡曾多次到基督教大本營河南做研究。他統計,中國共有八十萬個家庭教會組織。
李凡分析,基督教迅速發展,除了因為社會需要宗教精神體系支撐,更深層的因素,可以追溯到文化大革命。
當時人民安全沒有保障,希望有個超越現實政治的神來保護他們。
紅衛兵拆廟搗神像,傳統宗教被破壞殆盡。基督教本來不拜神像,也不需要特定集會場所,反而更容易傳播。
在華南傳教的鄭牧師,是家中第五代傳教人。他回憶文革期間,基督徒要聚會,都在凌晨起床,各自摸黑走兩個多小時山路,到深山安全地點聚會,拍手做暗號,確認對方是教友。
「處於苦難,只有在宗教才能找到存在的價值,覺得自己像個人,」鄭牧師不願曝光,不想被政府盯上。他說,中國傳道人為避麻煩,幾乎都改過名字。
溫州市郊鹿城區,晚上七點半,又悶又熱的天氣,讓人昏昏沉沉。
麵包車開到巷子口,才下車,惡臭撲鼻。寬僅兩公尺的狹窄巷裡堆滿垃圾,幾盞路燈微弱無力,巷子格外幽暗。
遠遠的,歌聲傳來。尋聲往前走,窄巷裡每一戶敞開的客廳,都有打赤膊的民工,還在家裡趕工黏鞋子、縫衣服。
這家水泥土房,大門口積了一堆垃圾。從外面看進去,六、七十個男女老少的背影,面向十字架,手裡拿著詩歌本,跟著台上的風琴手,忘情高唱詩歌。
這是溫州農民工教會。
來自貴州的女民工站在講台上,帶領大家禱告:「我們原本沒有指望的人生,遇到了主,知道自己沒有被放棄,靈魂有了真正的平安。」
禱告的眼睛緊閉,感動的眼淚奔流。
三十二歲的曹凱站在門外,靜靜看大伙聚會。曹凱十幾年前從安徽阜陽到溫州成衣廠打工,過了幾年荒唐生活。信教懺悔後,到學道班(小型神學院)進修,選擇傳教生涯。
曹凱也有過民工艱難的心理狀態,「在工廠一直做同樣動作,白天黑夜,做久了,人會崩潰。」
四年前他創立民工福音藝術團,對溫州三百萬民工傳福音,至今已經帶起五十幾個民工教會。
「有信仰,就有活潑的盼望,大大改變人生。民工在工廠,品格變好,也變得更快樂,」曹凱一家四口,擠在不到五坪的房間。樓上樓下都是家庭小工廠,民工從早上七點,工作到晚上十一點。曹凱臉上總是掛著開朗笑容,為他口中的兄弟姊妹打氣。
溫州是中國民營企業大本營。溫州人從賣鈕扣、五金,做玩具、打火機、皮革,卑微發跡,成為中國最有實力的商幫,擁有六千億人民幣流動資金。
溫州也和北京、河南並列為基督教三大重鎮,對家庭教會最開放。每一個小區都有教堂,而且不必遮遮掩掩。
研究基督教二十多年的上海劇作家姜原來分析,溫州是最早開放的通商口岸之一,西方傳教士一百多年前就進入宣教。
溫州「七山二水一分田」,土地七○%是山,對外交通阻絕,受官方意識形態影響最小,有利基督教保存。溫州八百萬人口,基督徒至少就有一二○萬。
一半耶路撒冷  一半索多瑪




(蕭富元採訪整理)
http://www.cw.com.tw/article/article.action?id=5026796&page.currentPage=1
教會為信念崩潰的社會底層,做了大量補救性的工作。
在城裡上班的白領階級,孤單、空虛。他們中愈來愈多人也把教會當做自己的家,每天彼此問候:「今天到家去了嗎?」
在中國,地下基督徒聚會不時要打游擊換地方。不過,表面上,政府掌控嚴密,但還是有毛細血管那樣的許多細密空間可以發揮。
例如,鄉村神學院像雨後春筍般大量出現,不僅是信仰培訓,客觀上,還提供了官方義務教育不能提供的人格教育——教信徒如何在惡劣環境中持守人格、不損人利己、不賄賂不收賄。
中國經濟高度發展,群體靈魂則實際已失魂落魄。
在這樣惡化的倫理大環境中,甚至許多沒有宗教信仰的知識份子都指出,基督教群體保持了整體性清潔,提供了一份難得的精神財富。
或許,正如中研院社會學研究所副研究員吳介民推論,當中國成為全世界最大基督教國,用漢語傳福音,以中國觀點詮釋聖經,這恐怕才是西方人最害怕的中國崛起。
上海名作家  姜原來:基督教是精神上的救命草
六十歲的姜原來,是上海知名作家,也是中國最有名氣的家庭教會傳道人。今年五月,龍應台文化基金會還邀請他到台灣演講。姜原來在上海接受《天下》採訪,他長期在農村傳福音,幾張桌椅,一塊黑板,就能講學。
中國這些年來,老是在經歷,罕見根本思考。
文革期間,我選擇下放黑龍江最偏僻農村,饑渴閱讀俄羅斯作品,從中接觸到基督教。當時思想苦悶,對於基督教有朦朧的好感。
文革後,思想大解放,新馬克思、自由主義和各種宗教都進入中國,眼花撩亂、百家爭鳴。
與年齡不相稱的激蕩中,我漸漸不能滿足於歷史的、社會層面的種種學說主義,而思考著基督教對人性的最終判決和解決之道。
我母親是改革開放後第一批基督徒,我也在一九八三年接受信仰。
我當時還在上海市政府做環保工作,行事低調。直到六四事件爆發,我公開自己的信仰,受洗成為基督徒。並且離開公職,重新選擇生命道路,保持清貧生活,把生命用於追求真理。
我進入教會工作,保持兩棲身分,既是基督徒,又是公共知識份子。
中國現在是極度喪失信任感的社會,人紛紛變成沒有信念依託的孤魂野鬼。
例如農民工,他們覺得自己像條蟲子,誰都可以踩幾下。但在教會裡,他們有起碼的尊嚴,基督教是他們精神上的救命草。
蔡小林戴一副黑框眼鏡,談吐斯文。他白天是一家有六百多名員工的鞋材廠老闆。下班後,他換了個身分,在市區傳教,每年二○到三○%的收入捐給教會。
蔡小林的父親是死硬派共產黨無神論者。蔡小林信教後創業,深刻體會,要做基督商人非常不容易。中國經商有很多潛規則,企業逃稅、給回扣司空見慣。
「這些事情做不做?是基督徒就不能做,」蔡小林深信,社會愈多基督企業家,就愈能減少腐敗。
台灣牧師的地下工作
中國出現基督教復興運動,台灣也是重要推手。
每年有上千人次台灣牧師,低調差派到中國訓練傳道人,教他們讀經、解經,還舉辦許多營隊,如青少年事工營、大學生營隊、婚姻營、聖經班、音樂培訓、心理輔導諮商等。輔導項目涵蓋靈修、品格教育、親子教育到婚姻諮詢。
在台北北區某教會服務的葉牧師,二十年前開始到對岸教導傳道人。除了西藏和西北,其他地方他都去過。
葉牧師形容,每次去中國,都像在做地下工作,不能跟教會或家人透露行程。進入中國,得小心翼翼,避免讓官方發現。
葉牧師注意到,最近基督教在城市發展特別快。知識份子聚集的大學,紛紛恢復宗教系,組織大學學生團契,像當初學習馬列思想那樣,熱切學習基督教。
「中國一五○年,各種主義都學過了,最後還是選擇西化。要西化,基督教是思想的本源,」李凡預言,在中國轉型的過程中,基督教影響力量會愈來愈大。
經濟中國和精神中國,在溫州同等分量、同時並存。
溫州是中國豪華轎車和教堂最密集的城市,姜原來比喻是「一半耶路撒冷(聖城),一半索多瑪(罪惡之城)」。
溫州老闆兩極,一種專門投機炒房,買好車、住好房,生活奢華。另一種盡量投資賺錢,再努力奉獻。武漢、太原、成都、瀋陽各地教堂,很多都由溫州人出錢興建。
李偉今年才二十二歲,已經是一家小成衣工廠老闆。
李偉父親是文盲,六年前帶著他從安徽到溫州打工。去年,李偉和父親投資四十萬人民幣辦工廠,雇用四十幾個工人,第一年就賺了三十萬人民幣。
李偉以前覺得,人活著就是為了賺錢,每個月領了工資,就去賭電玩、買彩券。
他在溫州接觸到基督教,受洗成為教徒,「做什麼事情,都對自己有信心,比賺五百萬還高興。」
李偉有個夢想,回老家蓋別墅、開工廠,讓村民不必離鄉背井到外地煎熬。他還要在村子蓋教堂,為農民宣傳福音。
「有了信仰去創業,才會有視野。沒有信仰,很容易被坎坷打倒,」李偉初中都沒畢業,聽他談話,還以為他上過大學。
台灣基督門徒訓練神學院牧師張益禎表示,基督教社群是用社會學大師韋伯的理論,來看待中國崛起。
韋伯主張,資本主義之所以能在歐洲成功興起,幕後最大推力是基督新教倫理。宗教要人勤奮刻苦,努力工作,並用最後的成果奉獻榮耀給神。
溫州商人身上,展現了資本主義和基督教的密切關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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